我深以为然,顺势道:「故而立太子时,需选贤任能,而不以嫡长为重?」
「子霄此念,已然远胜庙堂上的酸朽腐儒,只是还欠缺些许见识,须知,选
贤任能,需有贤能可选——」
范从阳点头,一副孺子可教的欣慰,「君不见朱雀朝玄宗帝裔稀薄,仅有一
位圣质如初的皇子可择,却又哪里分得出什么贤与不贤呢?诸臣别无他法、拥护
他登基,以致诸王造逆、战火纷起,一代王朝就此由盛转衰;本朝德臻帝更是以
剪除异己而登大位,也无法分辨他到底是贤或不贤。」
「因此选贤之道,尚有不足。」
师祖此言鞭辟入里,句句在理,我囿于见识浅薄,已跟不上他的思路,只得
追问道:「那该如何是好?」
范从阳目光如电,沉声道:「当选贤能于天下,而非囿于君王一族、天子一
脉!」
此话一出,如惊雷过顶,大受震动,我脱口而出:「这不是……禅让!?」
范从阳抚须颔首:「正是!史前三皇五帝,禅让天下,奉著有贤能之名、先
黎庶于己者为君。
如今皇帝却以为有名则有实,登大位便自称明察秋毫的至圣,实乃窃天下神
器而掩耳盗铃之辈,令人发笑!」
我大受震撼,却思绪如飞,顺着问道:「
可如何确定一人足够贤能?若登大位后不愿禅让,又当如何?」
范从阳道:「
此乃水天教存在的必要!以教中之力,遍察天下贤明,选一能为百姓谋福祉
之人,并确保大权禅让顺利交接。」
我正心潮澎湃,却闻娘亲天籁,清冷开口,声音如冰泉罄玉:「阁下又如何
保证水天教选出之人必是贤能?抑或水天教自身,果真愿选天下为公之人?」
我心头一震,醍醐灌顶,范从阳方才的气势为之一顿,俄尔摇头叹道:「仙
子所问极是。依老夫设想,教中之人皆须有先天下之忧而忧之心,方能确保践天
子位者以社稷为先——然正如仙子所料,老夫亦无十足把握百年之后,水天教仍
奉此道、遵行不悖。」
仙子美目寒光一闪,玉手与我紧扣,十指相缠,温软如玉,掌心细腻如丝,
似在传递无尽温柔与坚定,淡然道:「阁下既无十足把握,又何谈禅让天下?水
天教若无此心,选出的所谓贤能,不过另一场家天下的翻版。」
范从阳苦笑,抚须摇头:「仙子言辞如刀,句句切中要害。老夫不敢妄言此
论尽善尽美,至少,可以给百姓一个新选择——揭竿而起之时,民众不必再缔造
另一个家天下,或可稍解民困。」
「阁下若欲实现此志,恐需九州十亿尽为尧舜,方能见那天下为公之日,然
真至彼时,天子也好,水天教也罢,已皆无存在的必要了。」
娘亲似乎也为师祖不加掩饰地承认而侧目,语气不再冰冷彻骨,缓缓指出其
中矛盾,带着一丝赞许之意,「不过即便如此,阁下的想法,较之腐朽历史上,
江山更替不过仍旧换另一家来做这贪权蠹虫,确胜一筹。民众或不必再待明君救
世,或暴君灭亡。」
范从阳抚须一笑:「仙子谬赞!老夫愧不敢当。子霄,你意下如何?可愿加
入水天教,共谋天下?」
我心头一震,范从阳之言如洪钟大吕,振聋发聩,似为这腐朽朝堂指明一条
新路;然而娘亲之问,亦如醍醐灌顶,点出水天教的缺陷。我不禁陷入沉思,目
光在娘亲与范从阳间游移。
只见娘亲美目中满是宠溺,似在鼓励我依心而行,而范从阳抚须微笑,目光
深邃,似在等待我的决断。
见状,思来想去,我实在难以下定论,正欲开口,娘亲玉手轻握,淡然道:
「阁下稍安勿躁,霄儿少不更事,我欲带霄儿遍游九州,见识民情世态,方有定
夺之日。」
范从阳闻言却也不失望,对娘亲颔首道:「自当如此,那便依仙子所言,老
夫静候子霄佳音。」
他顿了顿,目光转向我,语重心长:「子霄,今日朝堂之议,你已见官府奢
靡,朝臣虚伪。天下之大,黎民疾苦,
非一朝一夕可解,愿你日后亲见民情,再思老夫之言。」
我点头应道:「师祖教诲,子霄铭记于心。」
范从阳欣慰地哈哈一笑,身形如鬼魅般一闪,眨眼间消失于庭中,唯有余音
袅袅:「仙子,子霄,老夫去也,后会有期……」
「故弄玄虚……」
我转头望向娘亲,见她美目中宠溺不减,柔声道:「霄儿,范学士之志向虽
高,然世事难料。你我母子,且先查虞龙野之事,至于水天教,待见识天下后再
定夺。」
我点头称是,心中却仍回荡着范从阳之言,禅让天下,选贤于民,如此理念,
果真可行?
水天教又当真能守住初心?
撇去心头不置可否的怀疑,低头看向娘亲与我相握的素手,纤细温软,如玉
如蜜,掌心相贴,似将她的温柔与坚定尽数传递,不由心神一定,笑道:「娘亲
说得是。孩儿且先随娘亲查清虞龙野真相,朝堂若无公义,江湖自有侠义!」
娘亲嫣然一笑,抚摸着我的脸颊,温柔道:「霄儿有此心,娘便放心。来日
方长,你我母子同心,何愁大事不成?」
我与娘亲十指紧扣,微弱烛光映照下,仙姿愈发清丽,似月华流转,令人心
醉。
母子相视一笑,心灵相通,似已置身于这惊世论道之外,唯余彼此深情。
[ 本章完 ]